女兒之家(二十六)

飽餐一頓後，Eunice本來想跟心綾繼續閒聊，然而，她卻知道彼此各有各忙，心綾跟連仲勤見面的機會也不多，她不忍心因為一己的欲念而當上他們之間的電燈泡，剝削他們二人相處的時間，因此，縱然Eunice有多想跟朋友共處，她也只好藉詞要作產行檢查而先行離開。

 

當她在街上獨自閒逛，希望買些小禮物給Vic及心綾時，一個她以為從此老死不往來的人，卻在她的眼前出現。她假裝看不見對方，刻意低下頭迴避對方的目光，跟對方擦身而過，在她以為成功避開他的同時，她卻被叫停。

「Eunice。」那男人把她叫停，Eunice卻詐聽不見，而那男人索性跑到她跟前，把她截住，那人正是汪喬。

「有什麼事嗎？」Eunice冷冷地回應他。

「你‧‧‧你近來好嗎？」汪喬仍是十分關心著她。

「我？託你的福，我過得非常好。」Eunice表面十分冷靜，內心卻非常激動。

「那‧‧‧那就好了。」汪喬結結巴巴地說，「身體還好嗎？」他瞥眼看著她的腹部，Eunice刻意挺胸收腹，用衣服遮掩著微隆的腹部。

「你不停地問我生活過得好不好，目的也只是希望能令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吧？」Eunice終於按捺不住，「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，我的好壞，已經跟你再沒任何關係了嗎？」

「我只是‧‧‧」汪喬欲言又止。

「不用再說了。」Eunice把他的話中斷，「請你別再假惺惺。由你決定跟我分開的一刻開始，我的一切，也跟你無關。請你以後別再來騷擾我，在街上看到我，也請你另找出路，這是我最後要跟你說的話。別怪我無情，他日縱然在街上撞到對方，我也會對你視而不見。」

「你還怒恨我？」汪喬問。

「你不值得。」Eunice冷笑一聲，「我要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，過去的事，由它過去好了。不是每一個人也有兩次機會，回去好好待你的妻子，別令她傷心多一次。」

說罷這句話，Eunice便頭也不回地離開。

 

咬緊牙關的Eunice，強忍著淚水，她知道自己需要的只是時間，從當天分手的一刻開始，她知道自己終有一天能放下這困擾，重新站起來。然而，她卻低估了再次面對汪喬時對自己的衝擊有多大。表面看似冷靜的她，內心卻非常激動。忽爾間，她突然眼前一黑，感到一陣暈厥，無力地扶著欄杆，最終更不支倒地。剛巧有一位好心的途人經過，向她慰問。

「小姐‧‧‧小姐‧‧‧你怎麼了？」那位熱心的途人問。

「橫豎我也不想要他了，乾脆由他死去吧，一了百了‧‧‧」Eunice撫著自己的肚皮，沒意識地喃喃自語。

「小姐‧‧‧你說什麼？」那位途人不明所以，「我還是先把你送到醫院檢查好了。」

「別管我‧‧‧我撐得住。」Eunice仍在逞強，但那位途人已沒有理會她在說什麼，先把她扶起，然後跟她一起乘計程車到醫院的急症室去。

 

經過醫生的診斷後，Eunice證實患上了妊娠高血壓，這時她才知道事態嚴重。

「你的家人呢？是誰把你送到醫院？」醫生看到她自己一人，沒有家人在旁陪伴，關心地問。

Eunice只是搖頭不語。

「你知道剛才你的情況有多嚴重嗎？你平日有沒有作身體檢查？上次產前檢查是在何時做的？」

Eunice仍是不發一言。

「別告訴我，你懷孕迄今，一直也從未做過任何產前檢查？」醫生驚訝地說，「你不關心自己的身體，以及肚內的寶寶嗎？」

「他的出現，根本是一個錯誤。」Eunice終於開腔說話。

「就是因為那是一個錯誤，你便由它繼續錯下去？你太不負責任了！」醫生禁不住破口大罵，「小孩子是無辜的，為何你可以這樣忍心要他跟你一起受苦？既是如此，當初你便不要選擇把他留下來！」

這時，Eunice已經泣不成聲。

「我不是想責罵你‧‧‧我只是‧‧‧不忍心看著你們倆母子一起受苦‧‧‧」醫生苦口婆心地說，「我看得太多病人，有些連懷孕生子的機會也沒有，求醫無門；有些卻因著一些小意外而失去了肚內的小生命；而你‧‧‧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‧‧‧竟然這樣自暴自棄，你知道生命是多麼珍貴、得來不易的嗎？既然你決定要留下寶寶，便要對他及對自己負責任，不能傷害自己、傷害肚內的生命。」

「醫生‧‧‧我很擔心、我很矛盾‧‧‧」Eunice低聲飲泣。

「剛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？」為她診治的醫生，竟然當起社工，企圖了解她的心事，「你該知道，孕婦需要時刻保持平穩的情緒，情緒太波動，會令血壓上升。要是把問題置之不理，最後會影響胎兒及孕婦的健康。」

Eunice把鬱結抑壓在內心多時，在醫生的引導下，終於忍不住向醫生一一訴說出來。

「我幫你聯絡社工。」醫生說，「你要答應我，多關心自己的身體，別作出傷害胎兒的事。還有，一定要定期作產前檢查。」

「我知道了。」Eunice乖乖地說。

「你留院觀察一天吧。」醫生說。

「我不想留院。」Eunice拒絕留在醫院裡。

「你又故態復萌？剛才不是答應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嗎？留院一天，待醫生確定你身體狀況回復正常的話，便可以回家休息了。」

「可是‧‧‧」

「別說太多了，待會兒我會再來看你。」

 

身心俱疲的Eunice，只好聽從醫生的話，小心翼翼地離開診症室，準備到病房去。當她踏出診症室時，發覺有一位外藉男士盯著她，跟著更站起來，向著她的位置走去。

「你覺得怎樣？」那名男子問Eunice。

「什‧‧‧什麼？我認識你嗎？」Eunice一臉疑惑。

「你不認得我了？」男子繼續說，「剛才是我把你送進來的。」

「是你？」Eunice皺著眉說，「那麼‧‧‧謝謝你了。」

「醫生說你身體沒大礙吧？」他鍥而不捨地問。

「我要留院觀察一天。」對這名熱心的陌生人，Eunice感到一份莫名的暖意。

「要叫你的家人及朋友前來嗎？」他問。

「不用。我一個人能應付得來。」Eunice拒絕給任何人知道這天所發生的事，「無論如何，謝謝你的幫忙。今天耽誤你不少時間，真不好意思。你可以離開了。」

「既然你沒有家人朋友在旁，而我也閒著沒事幹，不如讓我來幫你吧！我不忍心看著你孤零零一人在醫院。」他說，「我還沒有作自我介紹，我叫Desmond Hamlet。你呢？」

「我叫Eunice。」Eunice對這陌生人的熱情，仍是有點保留。

「別說太多了，還是早點到病房休息吧。」Desmond說。

 

一直以來，Eunice也認為懷孕是一種負累，她甚至已一早想好，即使當初她沒有把胎兒打掉，一旦把孩子生下來後，便會把他交給志願機構，由其他人領養小孩，總比跟著自己捱苦為好。直到醫生為她檢查，第一次照超聲波，真真切切地看到小生命在自己肚內躍動，那一刻，她猶如被電殛一樣，深深感動，加上醫生苦口婆心的勸告，被當頭棒喝的Eunice，終於明白生命的意義。

 

翌日，當她準備離開醫院，Desmond再次在她眼前出現。

「又是你？」Eunice蹙著眉說。

「早晨！」Desmond用著半鹹半淡的中文向Eunice打招呼，「你今天看來精神不錯啊！」

「還好吧。其實我整夜也睡得不好‧‧‧不過，或許真的太累，也許是放下心中那塊石，最後也睡了數小時。」

「你要時刻保持愉快的心情，這樣胎兒才能健康地成長。」Desmond仍是一貫關心的口吻說。

「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？你該不會是特意來看我及接我出院吧？」Eunice不禁問道。

「一半一半吧。」Desmond聳聳肩，「我真的想看看你的情況。不過，待會兒我要上班，不能像昨天般照顧你了。」

「你已經幫了我一個很大的忙。」Eunice由衷地感謝Desmond，昨天對他的懷疑，已一掃而空。

「時候不早了，我要趕著上班。」Desmond說，「這是我的聯絡電話，只要你有事想說或是有空便可以打電話給我。什麼時候、談什麼也可以。」

「謝謝你。」

「希望下次遇到你時，你臉色會越來越好。記著，要保持心境開朗啊！」Desmond不厭其煩地說。

Eunice發覺自己並不是最不幸的一個人，至少，在她最需要幫忙的時候，給她遇上一個好醫生及一個熱心的途人Desmond。

 

 

(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