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兒之家(二十八)

Eunice被送進醫院後，情況比想像中惡劣。經醫生診斷後，患有妊娠高血壓的她，被確診為胎盤早期剝離，情況非常危急，要立即採取剖腹生產，否則，母子二人的處境便相當危險。

 

Eunice被送進手術室後，Desmond只好在手術室外等候。這時，心綾跟Vic也徐徐抵達。他們得悉Eunice仍在進行手術當中，均表現得非常焦急。他們心裡十分擔心Eunice的情況，本來心存芥蒂的他們，也暫時放下在心裡積存已久的隔閡，緊握著彼此的雙手，為Eunice打氣及支持。這時，他們發覺在他們旁邊有一位外籍人士同樣地默默等候，心綾認為那人就是打電話通知她Eunice情況的朋友，便冒昧地上前向他詢問，而他也直認不諱，自己便是Desmond。

 

幸好Eunice在發現問題初期時便已被送進醫院，否則情況堪虞。最後，Eunice順利剖腹誕下一名女嬰。可惜，好景不常，女嬰患上黃疸病而需要放在保溫箱內接受「光線治療」(即「照燈」)。

 

手術過後的Eunice，麻醉藥過了良久才漸漸甦醒過來。Desmond、心綾及Vic三人，早在床邊等候Eunice醒過來。看到她睜開雙眼，眾人紛紛上前慰問，而Eunice卻只是茫然地看著他們。

「你覺得怎樣了？」心綾首先開腔問Eunice。

「像發了一場夢。」Eunice氣若游絲地說，但她一直也沒有開腔提及剛出生的嬰孩。

「你生了一個女嬰，她可愛到不得了呢！」Vic放下平日剛強的面孔，高興地說。

「不過，她暫時要放在保溫箱內『照燈』，但請放心，她會很安全，你很快便能抱著一個健康的孩子回家。」Desmond補充一句說，而Eunice只是點一點頭，不發一言。

「你想看一看她嗎？但你現在不能下床，倒不如待會兒我幫她拍照，然後給你看看，好嗎？」熱情的心綾興奮地說，可是仍是未能破解Eunice冰封了的心，「你幹嗎不發一言？是不是太累了？剛才你把我們嚇一跳呢，我們多擔心你啊！」

「心綾，Eunice剛做完手術，定必十分疲累了，不如給她先休息一會，我們晚一點再來吧。」Vic說。

「可是，她還未看過自己的親生女兒呢！」心綾緊張地說。

「我不想看到她‧‧‧」Eunice終於開腔說話。

「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？」Desmond厲她一眼。

「我知，我什麼也知道。」刻意抑制著情緒的Eunice說，「我不想見她‧‧‧與其最後她也要離開我，倒不如從頭到尾我也別看她一眼，這樣，我便不會捨不得跟她分離。」

「你傻了嗎？竟然說出這樣的話？」心綾激動地說，「她是你的孩子啊！」

「別忘記，從一開始，我也沒打算過要把她留在身邊。」Eunice幽幽地說。

「你真過份！」Desmond第一次責罵她，「你知道嬰孩現在的情況嗎？她現在還在跟死神搏鬥中，她在努力地生存下去，而她的母親卻竟然說出這樣冷漠的說話？一個素不相識的人，看到一個如此可憐的小孩，尚且會表達出一點同情心，更何況你是懷胎十月、跟她血脈相連的母親？」

「我‧‧‧」情緒極不穩定的Eunice，無言以對，只能放聲痛哭。

「Desmond，你別刺激她好了！」Vic一邊安撫著Eunice，一邊跟Desmond說，「她已經很累了，其他事，明天再算吧！」

「不！她今天選擇逃避，明天也會繼續逃避，之後一生也不能抬起頭來做人。」Desmond義正詞嚴地說，「雖然我認識她只有短短數月的時間，但我知道，她絕對不是一個絕情的人。再絕情，也不會拋下自己的親生子女。」

Eunice只是哭得更厲害。

「夠了！Eunice從第一天開始，已經承受了不少壓力，你又知曉麼？」心綾打斷Desmond的話，「為什麼不給她多一點空間去想清楚？」

「我只是關心她‧‧‧及她的孩子而已。」Desmond也知道自己過份急進，態度立即軟化下來。

「別為了我的事而吵架吧。」Eunice深呼吸一下說，「我真的很累‧‧‧可以給我一點時間‧‧‧好好的想清楚嗎？」

各人都是為了Eunice好，聽到她的話，也只好點頭閉口答應她。

 

兩天後，Eunice的身體狀況好轉，而女嬰也度過了危險時期，不用再在保溫箱內照燈，可是，她仍未得到母親的愛惜，迄今，還未跟她的母親見過一面。

 

這時，Desmond再次來探望Eunice。

「今天覺得怎樣了？」Desmond關切地問道。

「好很多了，謝謝你。」Eunice說。

「心情呢？」他繼續問。

「還好。」

「你獨個兒在醫院裡，也希望有人前來探望自己，更何況是那剛出生的孩子？」一向敢言的Desmond問，「你現在想見她嗎？」

Eunice仍是不發一言。

「我不勉強你，你是一名成年人，你該知道怎樣才是對自己負責任。」Desmond溫柔地說，「我是一名兒科醫生，我知道孩子是多麼需要父母親的關心。你試從嬰孩的角度想想，她從出世至今，還未見過自己的母親，心裡會有多難受？」

「我只是怕之後跟她分離的痛。」Eunice終於說出內心的感受。

「你看看她‧‧‧」Desmond把相機打開，把一幀相片交給Eunice。相中的嬰孩全身赤裸、兩眼以紗布遮蓋，在溫箱內接受治療。Eunice第一次看到女兒，竟然要受著這痛苦，眼淚簌簌而下，心痛之情，不言而喻。

「她就是‧‧‧」Eunice斷斷續續地說。

「對，她就是在你肚內，跟你相處了十個月的女兒。」Desmond說，「你很傷心嗎？你擔心她嗎？她何嘗不是一樣，十分想念著她的母親？她巴不得跟其他小孩一樣，能得到母親的疼愛？」

「是我的錯‧‧‧」Eunice備受情緒困擾，「是我把她帶到這痛苦的世上；是我打從第一天開始便想放棄她，所以她健康才會出現問題，要受這樣的苦，這是她對我作出的懲罰。」

「不，你錯了。」Desmond把她安撫入懷中，「要是她真的如你所願放棄自己，她便不會堅強地呼吸著，她可以選擇不出生。但是，她選擇了努力地生存下來，為的是要向你證明，她的出生，並不是為你帶來負累，而是要你明白生命的意義。」

「她才是一個嬰兒，哪有這樣的能力？」Eunice反駁他說。

「別忘記，我看小孩子的能力比你高。」Desmond微笑著說，「如果你不相信，你可以去親身去驗證。」

Desmond終於說服了Eunice去看自己的親生女兒。甫見女兒的一刻，Eunice哭了，她看到小女兒的胸膛起伏有序，用力地呼吸著，證明Desmond所言非虛。而女嬰跟母親也好像有心靈感應似的，忽然嘩啦嘩啦大哭起來，彷彿是要告訴給自己的母親聽，自己有多強壯，是一個充滿生命力的小嬰孩。

「她‧‧‧她幹嗎在哭？」Eunice茫無頭緒地問Desmond。

「她在跟你打招呼。她終於看到自己的母親，感動到哭了。」Desmond說，「你又何嘗不是在哭呢？」

「縱使我早已有心理準備，但我‧‧‧不能相信‧‧‧在我眼前的‧‧‧就是我的女兒。」

「她跟你就是一模一樣，同樣擁有一個美人胚子，你想不認她也不行啊！」Desmond笑著說。

「有嗎？」Eunice開始好奇。

「不如你進內抱起她，來一個近距離接觸，面貼面便可以看得更清楚。」

「我真的可以抱起她？」

「傻瓜，母親當然可以抱子女啊！」

就這樣，Eunice便戰勝自己的心魔，戰戰兢兢地抱起女兒，說也奇怪，當她們母女接觸後，女嬰的哭聲立即停止，Eunice感動得流下眼淚。

 

 

(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