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兒之家(二十七)

自從Eunice懷孕後，心理上經常起伏不定，時而歡笑，時而失落。她本是一個天真瀾漫的女孩，行為率真，可是，因著過去半年間發生在自己身上之事，令她情緒變得非常波動。對她來說，朋友的關心，是一種支持，同時也是一種壓力。即使她有多想跟朋友們外出訴心事，她也盡可能抑止自己有這種想法，搬出各種藉口推卻朋友，刻意封閉自己。然而，她實在把自己壓抑得太久，她很想找一個人、甚至只是一個陌生來傾訴心事，她立即想起那天在街上莫名地幫助自己的那個陌生人。

 

她拿出自己的電話，翻查著通訊錄名單，把「他」找出來。她為免自己忘記Desmond這人，更刻意在他的名字旁加上「好人」二字在目錄中，提醒自己，在生命中曾遇上一個熱心助人的人。她鼓起勇氣，撥了一通電話給Desmond，可惜電話卻接不上。Eunice掛線後，不禁自嘲說，「我真傻！人家說我可以打電給他，也只不過是一些恭維的說話，為何我真的傻得打電話給對方？對方不接聽我的電話也是正常啊！Eunice啊Eunice，為何會這樣愚蠢，一次又一次的選擇相信別人？」

 

她無奈地放下電話，把Desmond的電話從通訊錄中刪除，坐在一旁繼續發呆。

 

兩天後，Eunice收到一個來歷不明的電話。

「請問你是誰？你是否找過我？」電話內的男人問Eunice。

「你打電話給我，卻反問我是誰？」Eunice火冒三丈，「請你別打電話來作出騷擾！」說罷她便把電話掛掉。

「現在的人真無聊！」她心中嘀咕著。

她看看牆上的鐘，方發現自已幾乎忘記要到醫院覆診，只好匆匆忙忙地出門。

 

當Eunice到達醫院時，在大門外再次遇上Desmond。她為免尷尬，只好假裝看不見對方，低下頭匆匆經過，希望能避開他的視線，可是，在跟他擦身而過的一刻，卻給機警的Desmond看到，把她截住。

「你‧‧‧真的是你，你叫‧‧‧Eunice，對嗎？你還記得我是誰嗎？我是Desmond，上次跟你一起到醫院的那個人啊！」Desmond熱情地說。

「我當然記得。你好，Desmond。」Eunice強顏歡笑。

「你為什麼又再來醫院？身體再次不舒服嗎？」他關心地問。

「我只是來覆診而已。」與Desmond相比，Eunice的態度明顯冷淡得多。

「對啊！我真大意呢！」他拍拍自己腦袋，「這幾天身體還好吧？」

「吃了藥，病情暫時受到控制了。」她點點頭。

「你幹嗎不找我？」Desmond的熱情，並不是每人也接受得來，「當天跟你道別後，才發覺我沒有你的聯絡方法，因此，只能被動地等著你的來電呢！」

「是嗎？不好意思。」Eunice決定不把她曾找過Desmond的事告訴他。

「前幾天，我臨時要到新加坡開會，登機時發覺有數個未接來電，還以為那個電話是你打來，可惜要趕著關掉電話，所以未能立即回覆來確認‧‧‧回到香港，我打回那電話，卻給對方罵得狗血淋頭‧‧‧你說我是不是很傻？」說罷，Desmond大笑起來。

「不瞞你說‧‧‧那人‧‧‧的確是我‧‧‧而我也確曾打電話給你。」Eunice禁不住和盤托出，「我以為你不想聽我電話‧‧‧所以心情不太好。」

「你真傻！只是一個電話而已，這樣便大發雷霆，你的脾氣真不小呢！」Desmond忍俊不禁，「懷孕時情緒反覆波動，是可以理解的。但你要記著自己帶病在身，盡可能避免受太大刺激而令自己血壓飆升。不過，我為了自己的無禮，衷心向你道歉。」

「要道歉的應該是我。」Eunice靦腆地說，「我不該無故發脾氣。」

「沒所謂啊！要找的人卻找不著，的確很惱人呢！」Desmond一派悠然地說，「噢！對了，你找我，該不是有什麼特別事吧？」

「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事，只是，那一刻很空虛，想找個人聊聊吧！」Eunice說。

「要找人聊天的話，找我最好了！」Desmond大笑，「我最喜歡交朋結友，不過，朋友們卻常取笑我太多話，很煩人呢！」

「我明白，以前的我，也是這樣子的。」Eunice喃喃自語。

「什麼？」Desmond不明所以，「但是，請別怪我好管閒事，為什麼每次也只看到你獨個兒覆診？你的丈夫或朋友呢？」

「我沒有丈夫的。」Eunice冷冷地回應他，他聽到這答案，不知如何反應。

「嗯嗯‧‧‧對不起。這年代‧‧‧其實‧‧‧沒有誰也沒關係‧‧‧女人最緊要自強。」Desmond看到Eunice那張沒表情的臉，也不敢多言。

「放心好了，我已習慣面對別人的奇異目光。」Eunice隨意地說。

「我不是這個意思。」Desmond歉疚地說。

「我真的沒所謂啊！」Eunice提高聲調說，「再過數月，我的人生便得以重來。」

「此話何解？」Desmond不明。

「沒什麼‧‧‧」Eunice沒頭沒腦地說，「噢，我不跟你說了，我真的要去看醫生了！」

「對啊！我也耽擱了你很多時間呢。」他說，「你需要我陪你去看醫生嗎？」

「不用了。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忙，我自己一人便可以了。」

「隨你喜歡吧！」Desmond說，「這天能再次遇上你，真是幸運呢！記著，當要找人說無聊話、訴心事時，不要忘記打電話給我。」

「謝謝你。」

「幹嗎跟我這樣客氣？我們不是朋友嗎？」Desmond問。

「對‧‧‧是朋友。」Eunice忍不住想再說一聲謝謝，可是看著Desmond假裝責怪她的樣子怪有趣的，便以笑作出道謝。

說也奇怪，Eunice跟這名萍水相逢的Desmond出奇地投緣。自從那次相遇後，她再也不抗拒跟他交朋友，然而，再投緣也好，Eunice內心仍有一點顧忌，不敢把埋在內心深處的心事跟他傾訴。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久，Desmond對Eunice過往的經歷了解更多，他想出很多方法來開解Eunice，而她的情緒及心理明顯有所改善，病情控制得十分理想，令Eunice可以專心以一個平穩的心態來等待孩子的出生。

******

距離預產期越來越近的Eunice，這天挺著大肚子跟Desmond見面。

「你這天心情挺不錯呢。」甫見面，Desmond說。

「剛才在公園內見到一對小姐弟，他們玩得不亦樂乎，我看著他們，也被感染到那份歡樂氣氛，小孩子原來真的很可愛。」Eunice喜孜孜地說。

「當你的孩子出生後，你同樣可以帶他到公園玩。」他說。

「該不會有這一天了。」Eunice忽然黯淡神傷，「以後的事，還是留待將來才算吧。先別說這些話，我有些事想問你。」

「問我？難得你有興緻，我當然樂於回答，有問題請問。」Desmond笑意盈盈。

「從認識你開始，你總是當著我的輔導員，不停開解我，但我對你的事，卻是一無所知。」Eunice深呼吸一下，「你給我的印象總是神神秘秘的，來無蹤、去無影，其實你是一個怎樣的人？」

「你終於發現這一點了。」Desmond笑著說，「一直以來，我不主動跟你談及自己的事，是因為我知道，你心中被一塊很重很重的石頭重重壓著自己。當時你目光散煥無神，即使我跟你說什麼，你也聽不進耳裡去。我跟自己說，我會先把自己『收起來』，當有天你發覺對我一無所知及對我開始產生興趣時，你的心理包袱應該放下得七七八八，這時才跟你說出我的一切，不是更奏效嗎？」

「你這是什麼道理來啊？」Eunice聽得一頭霧水，「今天我才知道你是一個深不可測的人。」

「現在還未算最遲。」Desmond輕佻地說。

「那麼，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嗎？」Eunice不能否認，跟Desmond相處的時候，十分舒服愜意，「為什麼你經常神出鬼沒？有時卻數天不見影蹤？還有‧‧‧為什麼我經常碰到你？你該不是變態得跟蹤我吧？」

「你這樣的想法才變態啊！」Desmond失笑，「原來你是問題少女，想不到我也會成為被研究了解的對象呢！」

「廢話少說‧‧‧快點告訴我吧！否則我肚內的孩子會作出抗議，踢著我的肚皮，到時我可要受罪了。」

「你還把責任推諉給肚內的孩子，你真厲害！」Desmond面露驚訝的神情，「我問你，你多數在那裡遇上我？」

「醫院。」Eunice不假思索地說，「難道，你也是有病要看醫生？失蹤數天‧‧‧是因為要做治療？」

「哪有病人像我這樣精神？」Desmond沒好氣地說，「不過，我欣賞你的大膽假設。」

「不要跟我說，你是一名醫生？」Eunice一臉狐疑，「醫生才不會像你般好管閒事呢。」

「拜託，你是在讚賞我還是在挖苦我？」他駁斥著說。

「你在這醫院當醫生？」Eunice流露出驚嘆的表情。

「不像嗎？還是我當社工會更稱職？」Desmond不置可否，「作為醫生，我當然不希望在醫院內見到你。不瞞你說，我是在兒科工作的，要是給你知道我真正身份，萬一你再胡思亂想，把我的背景跟你肚內的孩子串聯在一起，影響到你倆的健康便不好了。不過，現在看到你能從昔日的抑鬱變回開朗，我覺得是值得的。」

「你真是一個難以理解的人。」Eunice皺眉說。

「我有多難理解？還不是普通人一個？難道在這段相處期間所發生的種種事，也是騙你的嗎？」

「或許是我想多了。」

「一定是。」他肯定地說，「現在能解開你心中的謎團吧？」

「一點點吧。」

「不過‧‧‧」

「還有問題？」

「不‧‧‧不是‧‧‧不過，『Dr. Hamlet』，我肚子開始有點痛‧‧‧會是陣痛嗎？我是不是會早產？會不會有危險？」Eunice開始擔心。

「鎮定一點，別忘記，我是醫生來的，我先送你到醫院檢查。」Desmond安慰著她，「先別激動，否則血壓上升，會非常危險的。」

「我很害怕‧‧‧我想找我的朋友‧‧‧」

「好好好，你想找那一位朋友？」

Eunice便把心綾及Vic的電話找出來，交給Desmond通知她們。

 

跟著他倆便乘坐計程車到醫院去。

 

 

(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