穎淳的母親接過信封後,心裡噗通噗通的亂跳。回想起來,自從女兒小時候在醫院裡動手術時,她在等待手術的結果,心裡才有這種焦慮不安的感覺。想不到,十多年後,這份感覺又重新在她身上出現。
「媽媽‧‧‧結果如何?」穎淳以一個無助的眼神向母親說。
「這個嘛‧‧‧怎麼說好呢‧‧‧原來媽媽跟你一樣緊張呢!」母親尷尬一笑。
「媽‧‧‧快點吧!我心臟快抵受不住了!」穎淳緊緊地捉著母親的手臂。
「好‧‧‧」母親深深地吸一口氣,「我們一起看結果!」
母親戰戰兢兢地把信封打開,臉上露出一個從未如此怪異的神情。
「怎麼了?」穎淳急得紅著雙眼。
「穎淳,無論結果如何,你也別太失望‧‧‧」母親欲言又止。
「我‧‧‧知道了。」穎淳心感不妙,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,卻又強忍著淚水,「我也知道結果如此,我會面對現實,再另找興趣。」
「傻瓜,媽媽跟你說笑而已。」母親說,「你這愛哭鬼,連一丁點兒的壓力也受不了,將來怎樣服務社會、照顧病人?」
「照顧病人?」穎淳傻了眼地看著母親,「即是說,我被取錄了?」
「這不是你所殷切期待的結果嗎?」母親笑著說。
「媽,你好壞啊!你把我嚇得不知所措!」穎淳破涕為笑,「我真的成功了嗎?」
「你自己看看吧。」母親把信函遞到她的手上。
穎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她把信件反覆看了數遍,確定了自己是真的被學校取錄為準護士學生,不禁興奮得尖叫起來。同時,她也發現了通知書上另有一張信函,原來是院長特意為穎淳親筆寫下的感謝信。內容大意是指學校十分欣賞穎淳那份堅定不移的決心,並讚揚她沒有因身體上的缺憾而窒礙她追尋理想的決心,其精神實在可嘉,因此,學校破格取錄她為學生。校方會盡量為她作出配合,希望她能在未來的學校生活裡,能充分享受校園生活,祈望她能繼續全力以赴、努力不懈,將來成為一個有衝勁、有抱負、有使命感的護士,為病人服務。
看罷院長的信後,穎淳頓時感受到人間有情,她知道自己從小到大要走的路會比別人崎嶇,甚或會比其他人更容易遇上「行人止步」的路障,憑藉她勇往直前的決心,她終於成功打破一個接一個的障礙,為自己創造奇蹟。
「媽媽,我突然想起有要事在身,要外出一會!」穎淳興奮過後,煞有介事地說。
「你不跟媽媽慶祝了?」母親佯裝吃醋。
「我很快便會回來嘛!」穎淳向母親大發嬌嗔,「等我回來。」
穎淳趕忙外出的原因,原是她想起凱凡,她希望把好消息跟好友分享,同時,她也希望得知凱凡升學的結果如何。
甫見面,穎淳急不及待地把自己成功被取錄的消息告知凱凡,可是,凱凡卻並沒有如想像中般雀躍。穎淳心中不是味兒,但她決定先收起興奮的心情,向凱凡問個究竟。
「發生什麼事?」穎淳向悶悶不樂的凱凡問道,「難道你不替我感到高興嗎?該不是‧‧‧」
「給你猜中了‧‧‧」凱凡嘩啦嘩啦地放聲大哭,「你高興了吧!證明我能力及不上你!」
「你怎會這樣想?」穎淳一臉茫然,「我從沒有這樣想過。」
「事實上,你卻處處比我優勝!」凱凡被憤怒充昏了頭腦,把內心的鬱結全爆發出來,「你永遠是眾人的焦點,而我只能排在你的背後。我竟然連你‧‧‧也及不上。」
這些似曾相識的說話,已不是第一次出自凱凡的口中。
「每人也各有優劣,不能這樣比較。」穎淳只能這樣安慰凱凡。
「我要當律師的夢碎了。」凱凡喃喃自語。
「當不成律師,並不代表你能力不佳,你還有其他的選擇啊!」穎淳說,「上天總會為每個人安排最適合的路,或許,你在另一個範疇裡,會有更出色的表現呢!」
「你現在當然能說風涼話,因為你可以入讀心儀的學科,連學校也為了你而破例收錄你。要是你跟我一樣,心願落空的話,你也會跟我一樣。」
「難道你以為我是利用別人對我的同情心而獲得厚待嗎?」穎淳本是抱著愉快心情跟好友分享,結果卻被搞砸了,「請別抹煞我一直以來的努力。」
「我不是這個意思。」凱凡自知說錯話,連忙否認。
「失望是正常,你只顧自怨自艾也是於事無補,人總要向前望。」穎淳終於按捺不住,「你要學會面對現實。」
「現實是我不能當律師!」凱凡咆哮著,「我只能當護士!」
「當護士有什麼不好?」穎淳反問,同時她也如夢初醒,「什麼?你也被錄取了?」
一直以來,她也以為凱凡口中的「落空」,是連入讀大學的機會也沒有,原來,凱凡不是沒有學位,只是她不甘心未入讀心儀的學系而耿耿於懷。
「為什麼你從沒有提及自己想當護士?」穎淳心情非常矛盾,她既為凱凡未能願望成真而感到可惜,卻同時為她能跟自己繼續當同學、能互相照應而感到高興。
「因為我從不覺得自己會落選,所以便胡亂填寫其他志願。」凱凡不甘心地說。
「你怎能輕言以自己的前途打賭?」穎淳對凱凡的輕率行為不敢苟同,「你在剝奪其他有志投身此行業的學生的機會,令他們失去學習自己有興趣的科目,更重要的是,你在浪費自己的時間。」
「我不需要你來教訓我。」凱凡氣在心頭。
「或許現在不是討論這問題的最好時間。」穎淳不希望在這節骨眼上跟她爭辯,「或許,先讓你冷靜一下,我再過一陣子才再找你。」
穎淳選擇暫時離開,目的只有一個,就是不希望在言語間跟她再生齟齬,因她知道,在怒氣沖沖的時候,往往會說出一些回不了頭、傷害對方的話。
本來,這是一個值得慶賀的好日子,卻偏偏在同一天,穎淳再次跟好朋友吵架,這是一件多麼掃興的事啊!她不明白,為何凱凡會這樣不智及自視過高,認為能考取心儀的學科是理所當然的事,而不是先為自己作好預備及打算?加上好朋友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對自己埋怨,更令她心灰意冷,難道她努力向上也是錯?她不明白,為何凱凡會把失敗的怨恨發洩在她的身上?她天真得以為自己可以跟凱凡變成對等的朋友關係,但原來,這一切也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。
穎淳從沒有這樣苦惱過,她是那種有問題要立即解決、有話要立即說出來的人,要她把煩惱、鬱悶等等抑壓在心裡,簡直是比死更難受。她想起另一位朋友津津,希望津津能給予她一點意見。可是,她卻怕津津會變成另一個凱凡,這樣,她豈不是受到雙重打擊?最後,她只好打消這個念頭。忽然間,她想起為人親切友善、卻又帶點淘氣的顯庭,雖然她跟他只是萍水相逢,但她相信他能給予自己一點意見,甚或,只是當她的聽眾,聽她發發牢騷,那就好了。
然而,在這一刻,她才發現,她根本不知道怎樣跟顯庭聯絡,每一次也是顯庭在她最不為意之時出現,她從沒有認真地去認識這位新朋友。她嘗試到便利店找尋他的蹤影,她才猛然想起,那時在便利店工作的顯庭,只不過是一名替工,現在他不會再在便利店裡出現。她忽然靈機一動,決定到參茸店碰碰運氣。
她走到參茸店,沒有進入店內,只是偷瞄了一下,並沒有發現顯庭的蹤影。店內的職員發現她店外徘徊,還走上前向她推銷產品,她只好轉身就走。就在她準備離開之際,顯庭就出現在她的眼前。
「來買東西嗎?」甫見面,顯庭問道,「你獨自一人嗎?媽媽呢?」
「我‧‧‧自己一人。」穎淳低著頭說。
「看來你不是來買東西?」顯庭看到穎淳面有難色,只好大膽假設,「你特意來找我?」
「不是特意‧‧‧」穎淳不想承認。
「okok,你是碰巧在這裡出現。」顯庭為她解畫,「你看來心事重重?倒不如我們找個地方,坐下來慢慢傾談。」
接著顯庭便把穎淳帶到咖啡店,細心聆聽她的心事。
好不容易,穎淳才敢開腔把今天的事跟顯庭說出來。
「的確是一個百感交集的一天。」顯庭說,「首先,恭喜你能心願達成!距離成功之路,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。另一方面,要是你因這小小爭執而影響自己情緒,值得嗎?」
「你不會明白,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,是何等重要!」穎淳愁眉不展,「但是,我發覺自己越來越不了解她。」
「她妒忌你。」顯庭一語道破。
「我可以怎樣做?」穎淳無助地問。
「事實上,要改變一個人的心態,是很難的,或是說,根本不可能。」顯庭並沒有為了安慰她而說出婉轉的話,「你要做回自己,別為了討好人家而改變自己。要是她是你的真正朋友,在冷靜過後,她自會發現問題所在,然後找機會跟你道歉。」
「這方法真的可行?」穎淳半信半疑。
「她現在發脾氣,只因她欠缺一個下台階。與其說她面對不了你,說穿了,她其實是面對不了自己。」顯庭補充說。
「我好難過啊。」穎淳嘆一口氣說。
「我問你:當十年後,你回望今天,你希望能記著這天令人興奮難忘的一刻,還是跟好友吵架的情景?」顯庭問。
「當然是前者啊!」穎淳答。
「那麼,你便趕快收起這個愁眉苦臉的樣子,好好的回家跟母親慶祝!」顯庭說,「別要家人擔心你!別忘記,跟著的日子,你可會忙得很呢!」
「顯庭,謝謝你。」穎淳說,「跟你傾談,很輕鬆自在。」
「你做得最正確的事,就是懂得來找我!」顯庭笑著說。
(待續)